也谈美国宪法第15条修正案批准的州的数目
——兼与李道揆先生商榷
孙新强
李道揆先生的《探析美国宪法修正案的注释》（2003年第2期《美国研究》），是一篇专门讨论美国宪法修正案批准日期等细节问题的文章。在该文中，李先生认为，《美国法典》（U.S.Code）对个别宪法修正案的注释也有欠妥的地方，“它对第15条修正案的注释就有这种情况。注释称，国务卿在1870年3月30日宣布此修正案‘已由37个州的29个州议会批准。批准日期是：内华达州，1869年3月1日……艾奥瓦州，1870年2月3日。’这注释有两点不当。第一，当时的联邦共有37个州，37个州的3/4应该是28个州，不是注释说的29个州。……”【注释】李道揆：《探析美国宪法修正案的注释》，《美国研究》2003年第2期，第122页。【注尾】
不过，从笔者所掌握的材料来看，结论却与李道揆先生的不同。现提出来就教于李道揆先生。
众所周知，美国是一个普通法国家，多以判例为其法源，但美国国会也制定了大量的成文法，这些成文法后经美国国家档案馆分门别类，并由美国国会众议院法律修订咨议局于1926年编纂出版，取名U.S.Code。我国学者通常把它译为《美国法典》，该法典共有50个Titles。英文中的Code 意为“法典”。但《美国法典》与大陆法国家的法典，如民法典或刑法典，并不是一回事，因为它并不是就某个法律调整对象进行规范的。可以说，它更像是大陆法国家的法律汇编。然而，学者们一般并不做这样严格的区分，仍将Code译为“法典”，并且按照大陆法国家法典的编制体例和结构，将Title译为“编”；当然，也有译为“篇”的。“编纂”如此庞大的一部“法典”出现个别不精确或者不甚妥当的地方也并非怪事。只是李道揆先生所举第15条宪法修正案的注释的例子未能令人信服地证明其是一个“欠妥的地方”。
关于美国宪法如何修正的问题，宪法第5条做出了明确规定：“国会在两议院议员的2/3多数认为必要时，应提出对于本宪法的修正案；或者根据各州2/3的州立法机关的请求，应召开宪法会议提出修正案。以上两种方式提出的修正案，经各州3/4的州立法机关或者经各州3/4的州宪法会议批准后，应作为本宪法的一部分而实际生效。”【注释】《美国法典：宪法行政法卷》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，1993年版，第19页。【注尾】
具体来说，第15条宪法修正案是1869年2月26日由国会提出的，美国当时共有37个州其3/4应该是28个州，而U.S.Code 注释中却说有29个州批准，刚好多了一个。在李先生看来，显然，这是一个计算错误。
如果这是一个十分幼稚的计算错误，在U.S.Code每隔数年就重版一次的情形下，编者为什么迟迟发现不了这一笔误或印刷错误？
其实，美国人坚持说有29个州而不是28个州批准了第15条宪法修正案，自然有他们的道理。原来，这一令人迷惑的现象是由于纽约州的反常做法所造成的。
美国国会1869年2月26日向各州议会提出第15条宪法修正案之后，内华达州率先于1869年3月1日批准了该条修正案，随后西弗吉尼亚州于1869年3月3日批准。继西弗吉尼亚州、伊利诺伊州（1869年3月5日）、路易斯安那州（1869年3月5日）、北卡罗来纳州（1869年3月5日）、密歇根州（1869年3月8日）、威斯康星州（1869年3月9日）、缅因州（1869年3月11日）、马萨诸塞州（1869年3月12日）、阿肯色州（1869年3月15日）、南卡罗来纳州（1869年3月15日）、宾夕法尼亚州（1869年3月25日）之后，纽约州于1869年4月14日也批准了第15条修正案。然而，由于该州的反对势力强大，迫于压力，该州议会于1870年1月5日又通过决议撤回了其批准（and the legislature of the same State passed a resolution January 5, 1870, to withdraw its consent to it, which action it rescinded on March 30, 1970）。【注释】House of Representative,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(Washington: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, 2000), p.18.【注尾】
纽约州的这种“出尔反尔”的反常做法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过分关注，但到了第28个州艾奥瓦州1870年2月3日批准该条修正案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。此时，联邦政府便面临着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。首先，如果此时宣布第15条宪法修正案的批准已经完成，那么，则可能遭到纽约州的质疑。纽约州可能会说，我们的批准已经撤回，你们凭什么还将我们计算在内？在只有27个州批准的情形下即宣布该条修正案已经获得批准，这明显违反了宪法。考虑到纽约州当时的具体情况，由此而引发一场宪法诉讼也不是没有可能的。其次，如果联邦政府宣布纽约州的撤回行为无效，则其宪法依据何在？美国宪法并没有明确规定一个州批准之后便不能撤回。为了避免可能引起的宪法诉讼，联邦政府采取了一种十分谨慎且灵活的做法，即没有在艾奥瓦州1870年2月3日批准时宣布第15条宪法修正案的批准已经完成，而是等到内布拉斯加1870年2月17日批准后才由国务卿于1870年3月30日正式宣布第15条宪法修正案的批准已经完成。但是，为了表明不赞成纽约州的“出尔反尔”的撤回行为的立场，联邦政府仍将第15条宪法修正案的批准的完成日期定在第28个州艾奥瓦州的批准时间，即1870年2月3日；为了防止纽约州闹起来，同时又宣布有29个州批准了第15条宪法修正案。这样，即便是纽约州真的闹起来，反对将它列入批准的州之列，联邦政府只需将批准完成的日期后退到内布拉斯加批准的日期（1870年2月17日）即可（Ratification was completed on February 3, 1870, unless the withdrawal of ratification by New York was effective; in which event ratification was completed on February 17, when Nebraska ratified）。【注释】Ibid.【注尾】这样，即使纽约州坚持将它排除在外，还剩下28个州，仍然达到了3/4的宪法要求，第15条宪法修正案还是可以获得通过的。由此可见，美国联邦政府采取的这种能进能退的策略，是有意为之，而不是出于什么计算上的错误。
孙新强：山东大学法学院教授